新闻中心 /News
星空体育体育产业专家王浩羽:奥运追求更快但是门「慢生意」丨即氪运动专访
星空体育题记:2024年是体育之年,亚洲杯、欧洲杯、奥运会……大型体育赛事在疫后集体复苏,将人们汇聚一起角逐狂欢。比如奥运会,一方面它宏观崇高星空体育,既是运动员不断突破人类极限的秀场,也承载着国家荣耀,世人对“和平、团结、进步”的美好理想;一方面它鲜活丰富,本质上,奥运是一门规模庞大的赛事产业,众多从业者忙碌于赛场内外。
时值体育大年,36氪即氪运动决定邀请体育产业各领域的一线从业者、专家学者及品牌公司,以赛事为主轴,探讨各自的经历心得、酸甜苦辣,通过他们的视角,近距离触摸产业肌理,试图拼凑出一幅体育产业的真实画卷。
本篇是系列首篇,我们将目光聚焦王浩羽。他是一名产业人,曾编写《中国体育科技创新投融资报告》《中国数字体育洞察报告》,出版图书《体育科技浪潮》。
见到王浩羽是在清华大学门口。我跟着这个不再蓄须、身形精干的身影,共同以访客身份走进校园,那是他在清华的最后一天。此前,王浩羽就职于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,专注体育科技、投融资研究、高管教育和项目孵化。
正如许多体育创业者,王浩羽同样半路入行。早年间,他在上海交通大学电子信息工程专业求学,因热爱足球,毕业来北京后负责校友足球队,体育之路也随即开启。
在这期间,受46号文件、双创热潮的召唤,王浩羽下海,参与球类连锁场馆的创业;2019年底,他又因创业经历上岸,以体育金融研究中心总监的身份,从更宏观的视角观察创新创业,你经常能看到他带着标志性的胡须,出席各类体育产业论坛。
2024年初,摸爬滚打快十年的节点,机缘巧合下,他决定暂别体育产业,将研究工作转向其它领域。“可能我比较理想主义,或者说矫情,大多数人的命运其实都会有很深的时代烙印,正如那句话‘一个人的命运,固然要靠个人奋斗,但也要考虑历史进程’。”对他来说,入行如此,离开亦如此。
他说这些年的最大感受是“平常心”。这些年从实操者到旁观者,他经历了两波心态起落。
2015年左右,资本、政策与人才齐步走,体育产业迎来春天,“有热情做体育的人很多,跨行做体育的热潮也很明显”。没过几年,资本降温,大家相互鼓劲,不少创业者卖房“续命”,尽管市场势头仍能给人信心,但大家都确信了一件事——“体育是门慢生意”。
随后,疫情忽至,生活迫离正常轨道,健康成为全民共识,体育变为一种信念,各种户外运动交替迭起,“所以那时候还能坚持,也更有动力了”。然而,这股冲劲儿却在放开后泄了气,他熟悉的一些创业者,除体育外,也务实寻找起了第二曲线,“大家都认可做体育不太可能赚大钱,心态平和了许多。”
4月2日拜访时,清华园内一如往常,学生们骑车匆匆穿行,游客们扎堆在二校门前打卡留念,我们则聊了一下午,从创业实操到宏观研究,从国内大众体育到国外商业赛事,从产业到社会,以及对体育行业的心得见解。“小到个人搞创业,大到国家搞赛事,我感觉还是要了解环境和生态,找准自己的角色定位。”他说。这或许也正如我们的人生。
王浩羽:对同行来说,这首先是一次学习机会。巴黎是座体育行政管理的发达城市。科创方面有不少体育业务孵化器,知名者如Le Tremplin,每年为上百家初创企业提供支持。还有产业集群Cluster Grand Paris-Sport,体育风投、科研机构等都包含其中。作为百年奥运的起点,且拥有完整体育生态的大都市,我建议大家在观赛之余,深度感受巴黎。
其次是奥运相关的旅游服务。2023年放开后,东南亚出境游因免签涨势良好,欧洲则恢复较慢。2024是奥运年,虽然无法预知奥运对出境游的影响,但该指标非常重要。奥运产品的供应商也是类似逻辑。因其参与者大多实质上是制造业,背后的外贸数据值得留意。
毕竟,这是疫后首个在欧洲举办的全球赛事,出境数据和外贸对经济、外交等很多方面都意义重大星空体育。
王浩羽:首先是奥运营销。2020年以前,中国品牌发力体育营销的趋势明显,像是海信赞助欧洲杯。那时,中国企业刚认识到大赛营销的价值。
但这两年,品牌对营销的投入变得谨慎,更注重ROI(投入产出比),而体育营销又是复杂事件。从前期预热到后期传播,遍布意外,需要大量专业人员。对此,我会观察中国品牌如何把真金白银落地为商业价值。
此外,突发热点的应对同样值得关注。最近两届奥运会,中国运动员越发敢于表达自我,频出个性化的意外爆点,这是件好事。但当赛场从家门口换到西方主导的欧洲,便充满了不确定性,非常考验相关人员的危机管理能力。
即氪运动:有种声音讲,奥运营销是电视时代的产物,在移动互联网时代,它的平台价值有所下降,存在着观众老化,可持续性等问题。
王浩羽:事实上,奥运会的电视观众数量还在缓慢增加。同时,它的数字媒体观众则是暴涨。你要理解,短视频只是传播渠道,与奥运本身不矛盾,它的营销转化效率也更高,反而让其增值。
作为营销平台,奥运的地位无可撼动,它代表着一种人类的先进性,当初萨马兰奇引入商业合作时,以“不做商业”的方式来做商业,把奥运抬到无可比拟的位置,其他赛事难以望其项背。
关于可持续性,奥委会也在作出改变。比如降低门槛、节俭办赛,大家默认办赛要按发达国家的标准,一届更比一届好,但这不现实。为了吸引年轻人星空体育,项目本身也在调整,缩减老旧、增加潮流的项目。目前来看,奥运会仍具备高可持续性。
即氪运动: 通常而言,国内大众对待体育赛事的态度相对严肃,例如认为体育明星娱乐化不务正业,但您曾讲过“体育产业的趋势是娱乐化”,这是否矛盾?
王浩羽:我口中的“体育产业娱乐化趋势”有两层含义,一是观赏层面的娱乐化。
在产业成熟国家,职业体育的本质是“观赏性运动”(Spectator Sport),赛事本身就是最顶级的娱乐真人秀——没有剧本、大结局,顶级明星不断更新,剧情跌宕起伏,任何影视剧都无法取代。
拿足球来说,不少足球俱乐部都拍过类似真人秀的纪录片,像是《欢迎来到雷克斯汉姆》。制作团队跟拍球队一个赛季,把管理层的勾心斗角、更衣室的恩怨情仇全部展现。在老一辈体育迷眼中,这些禁止曝光,观众们只能看到正面激情的内容。
即氪运动:近几年国内社交媒体上,运动员的形象不再只是“刻苦拼搏”,也变得更加多样。
王浩羽:是的,运动员有成绩,还能走下神坛,打造接地气人设,跟普通人共情,就容易爆红。
总之,在“观赏性运动”的逻辑下,赛事官方往往是“粉丝在哪里,我就在哪里”,从赛制、传播上以娱乐为根基。他们会吸取演唱会等娱乐节目的优点,将其融进比赛;或是按照移动互联网的习惯制作内容,用解说互动等新型娱乐方式赋能传统体育。
王浩羽:我们的媒体有顶级人才、技术,内容制作能力一流,如果把英超放到国内,大概率能诞生天空体育(Sky Sports)这种全球传媒集团。
王浩羽:体育产业是门以赛事为主的全球性产业,大钱围绕赛事转。其中,核心赛事由国外主导,无论奥运会,还是职业联赛,我们更多是对方的重要市场。至于本土,职业赛事数量有限,水平难言顶尖。最重要的赛事生态体系尚未良性循环,缺失了部分市场环节,也减少了对青少年体育等的带动作用。
王浩羽:在《中国体育科技创新投融资报告》中,你可以看到国内的体育投资,基本只有“流媒体”和“运动健身”两类,与产业成熟地区相比,没有职业赛事相关的投资——数据、博彩竞猜和衍生品。
赛事存续的根本在于盈利,盈利又需要卖点,小到地域共同体,大到国族主义。奥运有爱国情怀加持,哪怕有些项目陌生、对抗性差,只要中国队参加,就能吸引大多数中国人观看,不管是否喜欢体育,甚至看不看得懂。日常的职业赛事很难培育这种氛围,让你一生忠于某支队伍。
作为供应商的从业者,如果无法提供群体区隔,就要给消费者提供其他卖点,博彩竞猜便是其一。但在我国,这是一块法律、社会认同的禁区,可它却是职业体育的一大块资金来源。带有博彩意味的体育模拟类游戏Fantasy Sports,它能将收入分给俱乐部,同时推动媒体版权的运转。
很大程度上,数据统计也是在满足人们的竞猜心理。全球体育数据巨头Sportradar,便是将数据与博彩相结合。假使他们只将数据用于训练,市场则会缩减很多。
王浩羽:恰恰相反,商业化与竞技性互为充要条件,充分的商业化会让竞技更加纯粹,纯粹的竞技才能保证商业化可持续发展。奥运会、欧冠、英超和NBA,他们的商业化都是产业中最拔尖的那批,反而是非商业化的竞技更不透明,容易滋生腐败。
王浩羽:首先是运行良好、权威且有公信力的组织,它又须是赛事唯一的权力来源,不受外界干扰。
其次要建立一套能源源不断输送精英运动员的人才流动体系。哪怕运动员无法跻身顶级赛事,依旧有中小赛事托底,不会因生存而担忧。
最后是广泛的观赏和参与,观赏甚至更为重要。观众是体育产业的真正基础与资金来源,不管付费免费,通过何种渠道观看,从业者要想法借着服务观众赚到钱,让赛事体系运转起来,将收入共享给俱乐部与运动员。
王浩羽:从以上三个条件倒推,你会发现这很难。我们的体制环境和社会文化对此难言支持,这两者也是决定中国体育产业走向的最重要因素。
王浩羽:以体育人口为例,无论传统文化,还是现实因素,我们与现代体育的价值观匹配度不高。传统上,“学而优则仕”占主流,虽然当代中国多元价值观并存,不少80、90后热爱体育星空体育,但现实难说体育是稳定出口。
特别在子女教育上,家长需要为孩子兜底,不得不遵从社会共有的价值观。而国内的教育体系,文化课地位不容撼动。尽管与前些年相比,如今社会越发重视体育,但体育的定位也只是特长,而非谋生技能。
王浩羽:道理如此,但你可能会发现这同样不易。体育本质上是一种休闲娱乐,它的前提是人均可支配收入/时间足够高;在此基础上,大家愿意为运动花钱花时间,但事实是我们的“体育恩格尔系数”较低——体育文化不足,比起吃喝休闲,体育的排序靠后;还有时间的“挤出效应”,工作社交、刷短视频等占据了大部分时间。
王浩羽:由于长期居家,大家的确意识到了运动的价值。健康角度也好,人文价值也罢,运动居然对身心健康如此重要,以至于体育相关的社会新闻不断上热搜。
但那更偏阶段性的潮流跟风,而非实打实的文化。一旦生活恢复正常,公众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旅游、社交等活动中,聚餐和旅游还是非刚需消费中的刚需,相比之下,体育的刚需程度则差很多,“无论生活如何,我都要给体育花时间/钱”,当下中国人没有这种执念。
虽然体育产业在生活中无处不在,但它真正成为体量巨大的消费市场,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王浩羽:时势造英雄星空体育,“村超”并非近两年兴起,南方民间的区域赛事存在已久。你不能用体育产业的视角来看待“村超”破圈,它更多身兼多种宣传点,比如文旅、扶贫,大家需要典型提振信心。
这也反映了中国体育产业的一大特色,承载着太多期待——涉及政治外交;能影响经济,联动其他产业;还是公共服务......这些期待的价值排序有高低之分。在此局面下,我们体育产业的市场和统制平衡点就很难把握。
即氪运动:“村超”们火了后,不少人盯上了这块蛋糕,甚至想将其升格为全国职业大赛。
王浩羽:将区域性的业余赛事变为全国性的职业赛事,难度很大。尤其团体项目,它是一项复杂系统工程,需要长期的生态培育。组建队伍、跨区协调、制定场馆标准等,都需要大量高级人才,而我们缺乏这种人才。
王浩羽:实际上,国内针对个人项目的大众赛事已经比较成熟。它有娱乐性,与体制关联少,精英化程度和组织难度低,只要项目有群众基础,政府愿意牵头,大众赛事同样能运作精彩,形成小体量的商业生态。
这也是我提到“体育产业娱乐化趋势”的第二种。比如马拉松,根据报告来看,这些年来,短程参赛人数比例增加;参赛者的平均水平持续下降;中老年和女性群体的比例增加;2020年以前,海外参赛者比例较高,大家普遍会借着跑马顺带旅行。原本马拉松是很严肃的项目,如今朝着娱乐社交的方向走。过去两年的飞盘、露营等活动的爆火,也是类似逻辑。
王浩羽:“村超”是当地特色的文旅项目,不是城市与体育的简单叠加,具备特殊性和不可替代性。放眼世界,你会发现体育旅游的热门城市,都是自然、人文与体育高度适配后,生出独特的风景。
以新西兰皇后镇为例,它的自然资源得天独厚,较小半径内涵盖了山川湖海,镇子上也聚集了各类专业机构。中国不缺独特的自然资源,问题在于如何开发利用资源。
与新西兰不同,我们当前难以通过市场自发形成旅游小镇。西部地区有自然资源优势,但发展相对落后,因此我们需要一个能兼顾各方的顶层设计,来处理好跨区域合作、权责关系、利益分配等问题。
另外,还有一个难点在于公众认知。体育旅游有风险,但大家对意外的接受度低,认为政府要承担无限责任。压力之下,官方很难下放权力。
王浩羽:体育产业是社会的一面反光镜。例如投资,原则上资本以比较分散的形式注入企业时,企业乃至体育生态才能健康发展。实际资本更青睐有热度的项目,大家都跟风投独角兽。这是个稳健策略,但间接令其他初创企业融资困难,这也是中国投资的一个基本面。
大家按照互联网思维做体育,然而体育行业没有网络效应,它本身由众多细分市场构成。除流媒体外,无法如共享单车那般“赢家通吃”。即便你拿下某项热门赛事的国内版权,可是核心在别人手里,你的变现机会依旧有限,再加上公众的媒体消费习惯尚未建立,到最后只好为品牌溢价买单。
结合国情,虽然健身行业的天花板没有职业体育高,但政策支持,中国的健身人口体量足以支撑市场,它就存在商机。不过,健身同样不具备网络效应,行业门槛也较低,用户转换成本不高,需要企业精耕细作。
现阶段内,我觉得要以平常心来看待体育产业——它是系统工程,需要政府、体育组织、企业、社会大众合力,长期培育才能形成良好生态。